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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长暮看着那副庞大而繁杂的画面道:“郡王妃,不知道这样显影之后,这幅画能存在多久?”

安南郡王妃斟酌了一句:“我,这是,第一次显影,听父皇说,可以存在半日。”

韩长暮愣了一下:“这画,你从未显影过?”

安南郡王妃摇头:“我对那笔财宝并无觊觎之心,或者说,国破二十多年了,我早已对复国没有了任何希望,既然没有希望,为何要去惦记本不属于我的东西,怀璧其罪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这二十多年来,我始终只将这幅画当做一张寻常的画,若非,若非这次他知道了这幅画的秘密,一门心思夺取,我也不会这般设计,更不会让这会引起大乱的机关图显影。”

韩长暮愣住了,没想到安南郡王妃竟然如此的头脑清晰。

姚杳更是赞叹不已,难怪安南郡王妃和那位怀章太子的爱妾同为姐妹,但人生和结局却截然不同,真是性格改变命运,这般清晰的头脑,这般利落的选择,想过不好这一生都不行。

“可以存在半日,”韩长暮转头,看着姚杳道:“半日的功夫,你能将这幅图描下来吗?”

姚杳的手摩挲着那副图,一眼不错的盯着画面,眼中闪着惊诧的亮光,头也不抬的点头:“能。”

韩长暮赞赏道:“好,你留在此地描图,我进宫面见圣人。”

听到这话,姚杳骤然抬起头:“面见圣人,圣人并没有宣召大人进宫啊。”她话没说完,意思也没说透,但是未尽之意十分明显,既然没有宣召,那圣人或许还并不知道昨夜发生的事情,那他为什么要去自曝其短呢?

韩长暮摇头一笑:“圣人并非不知道昨夜的事情,至今没有宣召,应当是在等我自己去澄清此事。”

他对永安帝可谓十分的了解,永安帝之所以到现在还按兵不动,只是因为情况未明,他在等着自己去解释,去陈情,在言语中找出破绽和漏洞,随后一击即中。

他明知道永安帝是在等着他自投罗网,可这个网,他还非投不可。

安南郡王妃抿了抿唇,不那么认同道:“那,若是他,讨要这幅图,又该怎么办?”她一下子心急如焚了:“我,为了保住这幅图,还杀了人,若,”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若,我情愿玉石俱焚,也绝不允许这幅图落入他的手中。”

听到杀了人这三个字,姚杳心里咯噔一下,经过这几日,他们已经推断出那夏元吉就是安南郡王妃杀掉的,当然不会是她亲自动手,但必定是她吩咐下去的,由她的心腹做下的,但是听安南郡王妃这话,她为了这副四美图,似乎杀的人并不止夏元吉一个人,也就是说,觊觎这张图的,知道明帝遗宝这件事的,远不止圣人和谢良觌两个人,那么,还会有谁呢?

她转头看了韩长暮一眼。

韩长暮看懂了姚杳目光中的深意,微点了下头,镇静自若道头:“事情还没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我自有应对,郡王妃请放心,我先进宫,姚参军就留在这里描图。”

安南郡王妃点了点头,事情既然没有解决的办法,就只能暂时这样了。

时值初夏,临近晌午的天气越发的炎热,白茫茫的阳光流泻在山峦般起伏的碧瓦金顶之上,泛起澄澈的金光。

一路走过甬道,树梢上传来咝咝蝉鸣,寂寂深宫里多了些鲜活的意味。

韩长暮从没觉得这红墙如此森然过,这甬道如此幽长过,似乎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到头。

他举步走进殿中,撩袍子跪下行礼,明净澄澈的金砖地上,映出他平和淡然的眉目。

永安帝垂眸,静静的看了韩长暮半晌,才晦涩的吐出一句“起来吧”。

韩长暮利落的站起身,微微欠着身子,一脸的恭敬如常。

永安帝心口一滞,只觉得郁结于心,抓起书案上的紫金铜镇纸,十分顺手的砸到了韩长暮的身边,离他的脚不过一寸而已。

“嘭”的一声闷响,声音极大,吓得高辅国险些跳了起来,可韩长暮却一动不动,双脚就像扎在了金砖缝里,身形稳得连晃都没晃一下。

“久朝,你跟安南郡王世子很熟?”永安帝阴恻恻的问道。

韩长暮简单一语:“回陛下的话,臣与安南郡王世子不熟。”

“不熟?不熟你巴巴的跑去探伤!”永安帝显然是气急了,口不择言的怒骂道:“不熟你跑到寡妇门口去晃悠,还嫌自己身上的是非不够多吗!”

韩长暮着实愣住了,全然没有料到永安帝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错愕不已的看着永安帝,全然忘了直视圣人,是大不敬的罪过。

永安帝也反应过来自己说的太过了些,尴尬的轻咳了一声,颇为的语重心长:“久朝,安南郡王妃是守寡之人,你多少也要避避嫌才是!”

韩长暮久久不回过神来。

这画风不对啊,难道圣人不应该问的是他去安南郡王府做什么,发现了什么,为何要刻意隐瞒吗?

怎么会问这些个无关紧要之事?

韩长暮觉得永安帝这是在给他挖坑,却又想不通玄机在何处,陷阱在哪里,只好硬着头皮称是:“是微臣大意了,微臣知错。”

永安帝点点头,话锋一转:“你去安南郡王府只是为了探病吗?”

韩长暮原本因为永安帝那几句似是而非的话高高吊起来的心,顷刻间落回了原处,不疾不徐,淡定自若道:“微臣是为了查案而去的。”

“查案,查什么案?”永安帝似笑非笑的盯了韩长暮一眼。

韩长暮绷着心神道:“数日前,今科贡士夏元吉被杀,张岩被控杀人,被万年县衙署锁拿下狱,这二人与内卫司正在查办的一桩案子有关,微臣便将夏元吉的尸身,相关的卷宗和张岩此人一并带回了内卫司,而夏元吉正是安南郡王府的人,他死因存疑,微臣此去,正是为了详查此案。”他微微一顿,摆出副公事公办的爱才模样:“那张岩是今科贡士,眼看着殿试在即,若因为蒙受了不白之冤错过了殿试,是朝廷的损失,微臣这才着了急,贸然进了安南郡王府。”

永安帝眯了眯眼,轻哦了一声,饶有兴致的问道:“那你查出了什么?”

他的态度极好极温和,就像是寻常人在问自己感兴趣的事情那样。

可韩长暮半点不敢松懈,他太清楚永安帝是个什么样的人了,越是这样平和,越是有一把冷箭藏在平和后头,一触即发。

韩长暮恭恭敬敬的回道:“微臣查到在夏元吉身亡前几日,安南郡王府丢失了一幅画。”

“一幅画?”永安帝佯装不知,一脸诧异。

韩长暮也配合的点头:“是一幅画。”他不疾不徐的将在安南郡王府查到的关于四美图的一切和盘托出,只隐瞒了关于顾晏晏的事情,说完之后,他心虚一样低下了头。

这是一种示弱,在永安帝的眼里,韩长暮是因为知道了自己不应该知道的秘密,才会有如此的神情。这不是有所隐瞒的心虚,而是后怕不已的示弱。

永安帝得意于自己的皇权威慑,连战功赫赫的韩王世子都心存敬畏,他薄薄的笑了笑:“明帝的遗宝,那幅画里竟然这么大的秘密,难怪堂堂今科贡士都甘冒奇险,宁可自毁清誉,也要盗图,”他掀了掀眼皮儿,看着韩长暮:“那么,你可有了那幅画的下落?”

这里是延英殿的偏殿,后窗正对着远处的太液池,轩窗半开着,白茫茫的阳光和清凌凌的水气随着风吹进来,偏殿里冷肃的气氛淡了淡。

韩长暮不慌不忙道:“已经有了眉目,微臣圈定了几个疑似之处,明日便可有结果了。”

永安帝双眼一亮,他似乎丝毫没有怀疑韩长暮其实也是冲着那副四美图去的,才会进入安南郡王府中,他感到欣喜若狂,自己找了那么久的四美图,不惜往死里折腾安南郡王妃都一无所获的四美图,就这样被韩长暮找到了。

且韩长暮还没有任何私藏的念头,竟然就这样轻而易举的交了出来。

他越看韩长暮越觉得顺眼了,点了点头道:“久朝,你很好,很忠心。此案终了,朕要重重赏你。”

韩长暮仍是一派平静,毫无波澜起伏:“为君尽忠分忧,是臣子的本分,微臣不敢居功。”

永安帝欣慰的笑了,重重拍了一下扶手,站起身来。

高辅国见状,赶忙走上来扶住永安帝。

永安帝慢慢的走到韩长暮面前,目光灼灼的看着韩长暮,又是欣喜,又是忌惮,神情有几分深幽:“久朝啊,你进京快一年了,朕对你格外的看中,你也确实没有让朕失望,”他抬手,重重拍了两下韩长暮的肩头,语重心长道:“韩王府里不止你一个儿子,韩家军里能征善战,能为将帅者的也不止你一个,韩王也不必非要倚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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