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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间宿州,三府二十一县。今岁一来日子实为难熬。远的不说,单单寒气侵人且雨水甚重,远比往年有超。三日一雨,旦夕蒙霜。水糜泛泛,河湖翻决于野,冲毁不知多少农田村寨。好在过了二月后的十来天却显得祥和不少,暖阳每日升起,时有阴云汇聚也不知为何离散飘远,百姓不知根底,只道是春日将近的风力吹拂所致。农人忙着收拾粮种,富户趁机打理田庄,而远驻关隘的兵甲士卒则日益提心吊胆,枕戈待旦——因为日头好了,道路不再泥泞,就意味着短兵相接的场面会更多的出现,战事将变得直接、惨烈。河间,齐梁边界共设大关四口,散关十一座——身居镇南大将军却被调来北地御敌的严崇岳难得离开了靠近宿州腹地的光同关,在近两月的雨水后,于一朝金阳下驾马领兵来到了马尾崖。这是一湾干涸的河床,两岸盘曲凸凹的岩壁,交错宛若犬牙,上首更耸立一高一矮两座小山,山体陡峭,怪石嶙峋,而从竖在顶端的营帐中则可将大半个山谷映入眼帘,一览无遗。两山互为犄角,易守难攻。“好地方。”披挂甲胄,铛铛作响。握着软鞭的粗糙大手向周围挥动,仿佛怀抱山河,已经五旬有余的严崇岳难得不复之前久避营中的憋闷,话中带着几分畅快的语气。一旁,督军太监老神在在,自顾自不曾言语,挽着青袍独立人群外。眉眼阴柔,目光幽幽时而扫过聚在严崇岳身边的众将士,神色莫名。众人少有去搭理这位,毕竟是个残缺之人,又来自深宫,奉的皇命到边关。其中心思如何大家心知肚明,不愿挑破。总之,同自己这等武人而言实在没多少话语,硬去奉承也只会言不投机,甚至在将军以及同僚那里落得个投献之名。故而还是跟在大将军身后来得自在。副官便上前顺着话头继续,“大将军所言极是,马尾崖横亘十里,两侧难渡,一者山石嶙峋,一者河水潺潺,想要途经便只得从此过。”副官不止一位,自将军之下的武将更有不少,并非酒囊饭袋的他们多少能看出严大将军心情不错,故而一一献言。“是极是极,杨副官说得好,那山地陡峭难行,比之脚下的马山和尾山也不差多少,老猎户都得万全准备才敢涉足。旁人轻易之下翻越,说不得要损兵折将。”“那小春江更不用说,有李夔一将军镇守,不惧伪齐不来,来了便迎头痛击!”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直说有大将军亲临,纵使伪齐百般诡计也难渡半步,不敢越此雷池。严崇岳摆手,对这些话不置可否。北齐出名的武将不多,但独独一个高弘言,就压得南边满朝文武不敢开口。不过话虽如此,京师中的文武们也不全是怯懦无能之人,严崇岳以半百之年领镇南将军之位,出兵御敌,只能说那位大齐主帅之能已经超出了朝廷应对,甚至不惜舍离南疆,也要让他来此。历经赵、宋、梁三朝,对敌无数,严崇岳深知沙场上的厮杀远不止排军布阵那么简单。朝堂政事远在万里外,却遥遥影响着这片旌旗下数万人的将来。“伪齐高虎,此人韬略深远,谋算亦无双,不容小觑。小春江的李将军以及望风坡的魏将军,仍需慎重对待。”他如此说,心底却是不指望这两人能够真个将敌方驱离在外。李夔一还好,出身将门,祖父曾在前宋大将江广文手下,文韬武略皆不差。而另一位魏将军……虽说魏氏论及家世远非李家可比,然而这位本事不大,若非家中走动,哪里能当得起一位偏将军。即便如此,也被他找了个由头扔去望风坡,这个十一散关里靠后的位置,离了前线,省得误大事。同时有军监官,又不至于留出对后勤辎重上下其手的机会。“世家之人,呵。”魏氏……淮阴卫氏!严崇岳如何不晓得,这群虫豸被安插在军营内,为的无非银钱军资,好在手下的武官大多由他一手提拔起来,故而多数时候都能看住,不至于延误军机酿成大祸。不再说这两人,严崇岳心想,之后他们能在临阵之时牵扯一二,为主营分担部分压力便心满意足。“走吧,去两渡口看看,然后沿途安排斥候,封锁大风口,转道去玉明关。”玉明、光同、九峰、大山,便是河间这一带的四大关,前两者位于大梁境内。九峰也曾为大梁所有,可惜去岁春时左风塞被破,使得北关洞开,河间原本三十余县大半沦陷,哪怕之后逐一收复,由于各种因素影响也未能竞得全功。九峰关便于那时同左风塞一齐落入敌人之手。“若左风尚在,玉明、光同分列左右依托,加以九峰为辅,千里绵延烽火犹如铜墙铁壁一般,何愁北敌犯边!”严崇岳知晓,左风塞很难夺回了。北齐不会允许,那位高弘言也不会蠢到让这处重地有失。“行军有二,其一守土,次则为固。”他脑海中浮现这,然后掌指轻抚腰际宝剑。“守土之责……”没想到,老夫半百之年,终归还是失了年轻时的血性。当然,这并非他畏敌,严崇岳向南而望,与那座锦绣华城山河相隔。余光掠过那位督军,眸光闪动,恍惚中仿佛见了金銮宝座上的那位。很年轻,二十出头。那还是八年前的游园会见过一次,已经许久未见了。“便如此罢,做的多,错的多。”念头沉下,他率先起队,带着身后众将从狭窄的栈道向山下走去。……河间的风云影响不到陈屿,他正在渡劫,顾名思义,天雷滔滔,连绵不绝拍打在他身上。此刻,灵曦已经平复,不再沸腾,但染上一丝殷红,流淌空中弥漫出一股股灼灼热息。蒸腾着云华水雾,让这方雷云上的区域顿时云蒸雾霭宛若仙境。陈屿仍旧沉浸在无知无感中,仅留下微弱灵觉,与外界变化勾连,不至于令蜕变升华彻底失控。光在缭绕,升华的过程中遇到了不少问题,譬如无知五感境地下,雷霆肆掠影响了对术法的操控,又比如灵性过于活跃使得升华的变化很难精细。加之元血足够,关键时候他化去小半肉身,事先攫取自青胧山中的造化之力填补血肉,再以元血投入灵曦,让灵性之中本就孕育的自我愈发壮大,这才勉力压制下躁动。一路磕磕绊绊,总算熬了过来。不过这只是第一阶段,让元血与灵性调和匹配,两者并未相融,但在雷霆的冲击下被迫对抗,故而不再排斥。正如此,不多时,血肉融化,一团掩藏在五脏六腑间的力量破开了封灵术,从中奔涌而出。法力青光盈满天际,砰然化作一朵云霞,与血红灵光交织,映照一方。轰!雷云翻涌,迸发出更为剧烈的白光!空蒙中,陈屿的意识随着法力流逝苏醒了些,略做停顿,便知晓如今的境况。“元血之后是法力,更准确说,法力作为这一次大循环构筑的基础,必然要在一次次的结合中适应其余力量。”不止这一轮,之后法力融汇,他将再度沉寂,并祭出元神,以元神之躯浇灌元血之力,两者间同样要适应。寻常时候这些力量泾渭分明,哪怕触碰也互不干涉,但如今不同,在雷霆的冲击下法力、元血、精神力最根本的灵性被撼动,甚至有崩解的征兆。只有这种时候才能真的让诸多力量交融,正如他之前所言,不求万法归一,以如今的境界很难做到,但只要融于一体自成体系,往后自然有办法在此之上摸索。如今,重要的是踏上那个台阶,迈出从无到有的第一步!嗡——无感无知,偏生现世动静太大,乃至于扰动沉于意识深处的元神,仿佛有莫大的吸引在唤醒他。陈屿不为所动,至于元神那边想来也不会有问题。眼前的情况他不曾预料,但趁着苏醒的刹那,他多少想到了些。法力毕竟是自己一步步凝炼出来,包涵胎息、内炁、精神、气血等,乃至于其内的灵性更是集中力量中最为丰沛的。如今大肆与雷霆交击,灵光被打得支离破碎,纷乱洒落各处。肉身皲裂,血流如注,血肉骨骼皆发出哀鸣。法力亦不堪承受,被撕裂。这是其中灵光蕴含的‘自我’在求救。陈屿不去多管,任由灵性被击破,然后又在雷光隐现后聚合,往复多次。主体意识仍在沉寂,纠缠在灵性中的自我破碎也无伤大雅。他继续等待,直到法力中同样染上了丝丝缕缕的殷红色泽后,散落在外的灵觉传来反馈,陈屿这才将挣扎着放开一部分意念,驾驭法力退回到破破烂烂的体内。下一刻,意识汹涌,金灿灿小人从中直飞而出,在泥丸溶解的当下,它浑身绽放辉光,一轮小太阳般照耀在黑黢黢的意识空间中。破开阻碍,意念抽出八成,只余些许在元神身躯内操控,驭使着小人划开四周迷雾,从眉心穿出。矗立在现世中。元神的出现引来了比法力、元血时更澎湃、激烈的雷光,就着计划,它不仅没有抵挡,反而越过云端上稀薄的雷雾,径直跳入苍茫云海中。白光灿烂,霹雳疯狂蹿动!这一刻,与自己关联最深、最为脆弱的精神力毅然面对天雷,不似血肉、不比法力,元神外毫无防护。百窍法自行运转,一口口孔窍在小人身上闪动,抚照出细长光柱,切入雷云。咵嚓!电闪雷鸣,孔窍仿佛连同无底洞,这一刻不断吮吸外界雷光。金色的体魄在融化,下一瞬又被内里冲出的精神力弥漫填充。两者以元神为战场不断拉锯,崩裂出无数金焰。地上,有穿行山林的猎户抬头,看着愈发变幻的天色,赶紧带着同伴转身出山返回。“这天不知咋回事,头顶上轰隆隆响个不停,就跟敲鼓似的,那云也黑,估计就在樊石矶一带,最近会有大雨。”猎户与同伴如此说,脸上带着担忧。雨日入林最是恼人,稍有不慎就容易出事,尤其翻山越野,他们这些猎户多是在明媚时候入山,趁着傍晚落日前回转。当然,更让猎户忧心的是家中一老三小几张口,指望几亩被暴雨冲毁的田地显然不大可能,这几日难得有了天朗气清好日子,本想入山找找,没准能到手一些药材皮草,补贴家用。旁侧,同伴也无奈。“前些日子许老爷说要修缮土路,实则大家都清楚是要修他家被雨冲垮的那栋大宅子,于是又加了租,再耽搁下去不知还会被怎样催促。”两人相顾无言,长叹连连。……顶上,云中雷光爆裂,实则猎户忧心的雨水并未降下,这片空域看似被乌云密布,内里的水汽却不断被归拢,在中央那一团巨大的光雾外聚散。被牵引流淌,无法化作水滴落下。足足一个时辰,这团光晕才黯淡。万物渐渐平静,风雷不再呼啸。陈屿业已从无知无感中挣脱醒来,霞光中的肉身早造化之力作用下完好无缺,有玉色若隐若现于体外。起身,身前纠缠一起的磅礴力量猛然约束,仿如鲸吞一般席卷了风雨雷电,将一方空域都好似饕餮入腹。只见万千云雾化作一捧青紫光色落入体内。他面色平静,似乎细细在品味,下一刻眼底若有所思,张口打了个嗝,吐出一道微芒来。光芒落下,并不明亮显眼,普普通通的白色。然而映在陈屿眼中则是另一番令人惊奇的景致——细密的纹理编织,头发丝细的微光中,以他的目力与感知竟一时半会儿数不清到底有多少。这远比灵文复杂,甚至让他以为洞悉了灵性本质。“总算结束了。”陈屿站起身,立定在空中。计划中包括元血熔炼、法力调和、元神没入雷海等步骤一环扣一环都已完成,且最后也借助猛烈的天雷初步构筑出三法相生的体内大循环。不过到底如何效果,有待验证。这边,他尝试成果。吐纳呼吸,霞雾流转,念随心动,自然而然汇聚成风,托举在脚下。没有灵文飞舞,没有法力涌出。术法就这般呈现。他面上不变,咳嗽了声,一丝丝银色从七窍中飘散出来。若能穿过肉身看向意识空间,就能发现元神满是残破的横躺在虚空内。时而轻轻颤动,最深处似乎封锁着什么,一边竭尽自身供养,一边强自不让其躁动。外界,陈屿却是不管其它,只一个劲继续试验。崩山术、乘风化虹术、分光术……术法、阵法……这一刻,他全然摆脱了灵文,仅靠念动便可施展相应的术法。尝试了会儿,陈屿越发清明,目中放光,似乎想到了什么,唇角勾起,脸上多出一些跃跃欲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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